把看面相直接等同于神经病,这顶帽子扣得未免太大,也太草率、与其说它是一种精神疾病,不如说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人类行为模式,一种源自远古、在今天依然有市场的认知捷径、它不是病,但若沉迷其中,以此为准绳去衡量世间万物,那离思想上的偏执也就不远了。
我们的大脑天生就是一台高效的“模式识别”机器、在文明尚未开化的蛮荒时代,我们的祖先必须在电光石火之间判断出,眼前走来的那个身影是朋友还是猛兽,是善意还是威胁、这种判断,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面孔和体态的快速解读、一张舒展的脸庞通常意味着安全,而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则预示着危险、这种生存本能,被编码在我们的基因深处、看面相,在某种程度上,正是这种古老本能的遗留和“文化包装”。
当我们说某人“看起来很可靠”或“长得就不像好人”时,我们其实正在进行一次无意识的面相解读、我们的大脑在瞬息之间,调取了过往所有经验里关于“可靠”与“不可靠”面孔的数据库,然后给眼前这个人贴上了一个初步的标签、这是一种为了节省认知资源而进化出的心理机制、问题在于,这个数据库充满了个人偏见、文化烙印和不准确的刻板印象、它高效,但绝不精准。
在中国文化里,“相学”源远流呈,它并非街头骗子的专利,甚至在古代一度登堂入室,成为一种“学问”、“相由心生”这四个字,道出了其核心逻辑的一半、它最初的含义,并非说你的鼻子长什么样就注定你发不了财,而是说一个人的心性、品格和长期的情绪状态,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其面部肌肉的走向和神情气质、一个长期心怀善意、乐观开朗的人,眉宇间自然多一分祥和;一个终日怨天尤人、算计他人的人,嘴角眉梢也难免流露出刻薄与阴鸷、从这个角度看,“相由心生”有其一定的合理性,它观察的是时间在人脸上刻下的痕迹。

麻烦的是另一半逻辑——“形决定运”、这种观点将人的五官、骨骼、气色与未来的命运、财富、婚姻直接挂钩,变成了宿命论的冰冷公式、比如“鼻若悬胆,富贵一生”、“两腮无肉,尖酸刻薄”、这种过于简化的标签化,正是面相学被诟病为迷信和偏见的主要原因、它剥夺了个人的能动性,将复杂的个体生命简化为几个冷冰冰的五官零件组合、一个因意外而鼻梁受损的人,难道就此断了财路?一个天生脸颊消瘦的女性,就注定要背负“刻薄”的恶名吗?这显然是荒谬的。
当看面相从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,演变成生活中的决策铁律时,问题就出现了、在招聘时,仅仅因为求职者“印堂发黑”或“颧骨过高”就将其拒之门外,这是赤裸裸的就业歧视、在择偶时,因为对方不符合“旺夫相”或“宜家相”的标准就一票否决,这是对自己和他人幸福的极度不负责任、这种行为,不再是简单的个人兴趣,而是一种基于偏见的、伤害性的行为、它让人放弃了深入了解一个人的耐心,转而投向最懒惰、最不可靠的捷径。
在社交媒体和短视频风行的今天,面相学正在以一种“数字颅相学”的形式卷土重来、一些所谓的“大师”,凭借几张截图和几句模棱两可的话,就能对一个人的性格命运做出“精准预言”,引来无数信众、这种快餐式的解读,迎合了人们对确定性的渴望和对未知的焦虑、人们希望有一个简单的答案,一张“人生使用说明书”,而面相学恰好提供了这样一种虚幻的安慰剂。
回到最初的问题、偶尔对别人的长相产生“第一印象”,这是人之常情,是深植于我们基因里的本能、把“相由心生”作为一种提醒自己修心养性的座右铭,也未尝不可、但如果将面相作为评判他人、决定自己人生的唯一标准,甚至发展到对拥有某些面部特征的人群产生敌意和排斥,那么,虽然这在临床上不一定构成“神经病”,但无疑是一种认知上的顽疾,一种需要警惕和纠正的思维偏执。
我们真正需要审视的,或许不是别人的脸,而是自己看待世界的那双眼睛、你看到的,常常是你内心信念的投射、与其花时间去研究别人的眉毛是高是低,不如花精力去“听其言,观其行”、毕竟,一个人的价值,绝非写在一张皮囊之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