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火繚繞的廟宇深處,光線昏沉,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塵埃混合的氣味、跪在蒲團上的身影,無論是綾羅綢緞的富商,還是身著襤褸的百姓,臉上都刻著同樣的迷惘與期盼、他們面前的,是一個暗紅色的竹製簽筒、在那個戰火紛飛、命運如浮萍的四十年代,這一筒細細的竹籤,便是許多人心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。
四十年代的靈簽,與今日人們閒暇時求問姻緣財運的遊戲心態截然不同、那時的每一問,都關乎存亡、時局動盪,家國飄搖,明日是否還能見到太陽,遠方的親人是生是死,苦心經營的家業會否毀於一旦,這些都是壓在心頭的巨石、當人力無法解答、未來無法預測時,人們便將希望寄託於神明、一支靈簽,彷彿是通往天意的一道窄門。
求簽的過程莊重而肅穆、求問者需淨手焚香,口中默念姓名、生辰、住址,而後將心中最急迫的困惑,化作一個清晰的問題,向上天稟報、隨後,雙手捧起沉甸甸的簽筒,閉目凝神,反复搖晃、竹籤在筒中碰撞,發出“嘩啦啦”的聲響,這聲音在寂靜的殿堂裡顯得格外清晰,敲打著每一個焦灼等待的心、直到其中一根竹籤,仿佛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,從筒中脫穎而出,落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那輕微的“啪”的一聲,便是一個答案的降臨。
廟祝或解簽先生會根據竹籤上的編號,從旁邊的木櫃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條,這便是簽文、四十年代的簽文,其文字充滿了古典的意象與深邃的隱喻,極少有直白的吉凶論斷、它們往往引用歷史典故、民間傳說,或是截取一段詩詞。

譬如,一位憂心兒子在戰場上安危的母親,若求得“薛仁貴困鎖地龍陣”之簽,便是下下簽、簽文或許會寫“龍游淺水遭蝦戲,虎落平陽被犬欺”、解簽先生會面色凝重地告知,此行恐有大凶,如猛虎落難,需隱忍待時,萬萬不可冒進、這寥寥數語,足以讓一位母親心碎,卻也給出了一絲行為上的指引——若有書信往來,定要囑咐兒子謹慎避戰,保命為先。
又如,一位生意因戰亂而中斷的商人,求問前路、若得到“劉備三顧茅廬”之簽,便是上吉之兆、簽文或許描繪“枯木逢春正當時,貴人指引路不迷”、這便是在告訴他,眼前的困境只是暫時,時機一到,便會有轉機與貴人相助,此刻需要的是耐心與尋訪、這支簽,給予的不是金錢,而是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——希望、在那個絕望的年代,一絲希望足以支撐一個人走過最黑暗的歲月。
四十年代的靈簽,其解讀也與時代背景緊密相連、同樣一支“張翰憶鱸魚”,在太平盛世,可能解為思鄉或歸隱田園之樂、但在四十年代,解簽先生可能會將其解讀為“見機而退,方得保全”、在亂世之中,功名利祿皆是浮雲,能像張翰一樣,在風波來臨前抽身而退,回到故里,保全性命與家庭,便是上上大吉、解簽的智慧,在於將古老的典故與當下活生生的、充滿血淚的現實結合起來。
靈簽的意義,早已超越了迷信的範疇、它是一種心理慰藉,一種文化符碼、當人們面對無法掌控的巨大災難時,會本能地尋求秩序與解釋、靈簽提供了一套古老的敘事框架,將個人的渺小命運與宏大的歷史故事、天地運轉的哲理聯繫起來、它告訴人們,你此刻的遭遇,古人也曾經歷;你眼前的困境,典籍中早有預示、這種聯繫感,極大地緩解了個體在亂世中的孤獨與恐懼。
它更是一種行為指導、上上簽給予人信心,讓人敢於在亂世中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、下下簽則是一種警示,讓人們在行動時更加謹慎,懂得規避風險、它並非讓人消極聽天由命,反而在很多時候,是促使人主動思考和應對的催化劑、求到一支“凶”簽的人,不會坐以待斃,反而會加倍小心,思索如何“破解”眼前的困局。
回望那個年代,那一根根被無數雙手觸摸過、浸透了淚水與祈願的竹籤,它們沉默地見證了一個民族最深重的苦難與最堅韌的期盼、它們所承載的,早已不是簡單的吉凶禍福,而是在一片迷霧之中,為掙扎前行的人們點亮的一盞微弱心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