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白风清,江水浩渺、一叶扁舟,飘然于大江之上,船头立着一人,宽袍大袖,须髯飘飘,正是被贬黄州的苏东坡、他并非孤身一人,江心不远处,一渔翁驾着更小的舢板,撒网捕鱼,两人隔水相望,倒也成了这寂寥江景中的一点生趣。
这渔翁常年在此打渔,也认得这位时常泛舟江上的大学士、今日他似乎心事重重,收了网,网中空空,唯有几尾寸长小鱼、他划船靠近,朝着苏东坡拱了拱手,面带愁容地说道:先生,我方才去江边古寺求了一签,可我识字不多,签文晦涩,实在参不透其中玄机、听闻先生学问通天,能否为我解上一解?
苏东坡正感怀身世,见渔翁求助,便来了兴致,点头应允、渔翁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签,递了过去、签上没有吉凶祸福的断语,只有四个字,笔画古拙,看似寻常,组合起来却令人费解:一、人、可、心。
渔翁一脸迷茫:先生,这‘一、人、可、心’,是何意思?是说我一人捕鱼可以称心如意,还是说……他欲言又止,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。
苏东坡接过竹签,摩挲着上面的刻痕,目光落在江面上,月光如水,水面如镜、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反问渔翁:老丈今日所求何事?
渔翁叹了口气:不瞒先生,近日家中连遭变故,妻子卧病,小儿待哺,我这一网下去,关乎着一家人的生计、今天天未亮就出了门,至今一无所获,心中焦急,才去求神问卜,想知道今日的运气究竟如何。
苏东坡听罢,微微一笑,那笑容里有几分了然,也有几分自嘲、他将那四个字在心中拆解、重组,仿佛在玩一个文字游戏,又仿佛在参悟一部人生经卷。
他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,对渔翁说:老丈,此签非同小可,乃是上上大吉之兆、你莫要只看字面,需将它们合起来看。
他伸出手指,在船舷上蘸着江水,缓缓写下一个字、先写一,再写人,合成了一个大字、接着,他又将可与心上下相合,写出了一个想字。
你看,苏东坡指着那两个水渍写成的字,‘一人’合为‘大’,‘可心’合为‘想’、合起来便是‘大想’、老丈,这签文是在告诉你,你今日所想之事,必能大成、你的心愿,定能实现、莫要心急,时机未到而已。

渔翁将信将疑,觉得有些道理,但看看自己空空的渔网,心中还是没底。
苏东坡看出了他的疑虑,继续说道:解签解字,更要解心、这签文还有第二重意思、你看这‘可’字,拆开是‘一、口、丁’、‘丁’在天干中属火,位在南、这签文是在指点你,让你换个方向、你一直在此处下网,不如将船向南划上一里,到那芦苇荡的河口去试试、那里水流平缓,鱼儿或许正在聚集。
这番话入情入理,既有文字的巧思,又有实际的指点、渔翁顿时茅塞顿开,连连作揖道谢,脸上愁云一扫而空、他掉转船头,奋力向南划去,很快便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与芦苇的阴影之中。
苏东坡望着渔翁远去的背影,独自立在船头,江风吹动他的衣袍,心中却不平静、他何尝不是那个在命运之江上求签问卜的渔人?一、人、可、心,这四个字,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启示?
一人,是他当下的处境,孤身一人,远离庙堂,漂泊江湖、可心,是他毕生的追求,顺遂心意,安放灵魂、官场沉浮,命运多舛,何曾有过真正的可心?他将这四个字反复咀嚼,品出的却是另一番滋味。
他想到了这四个字可以组成一个恁字、一、人、可、心,合起来便是恁、恁者,如此,怎么样、命运就是如此,人生就是这样,你待如何?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句,也是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回答的诘问、它不给你希望,也不给你绝望,只是将现实冷冷地摊开在你面前。
面对这恁般的人生,是怨天尤人,还是安之若素?苏东坡望着江心明月,想起了他的《赤壁赋》、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、真正的可心,或许不在于外界的赐予,而在于内心的丰盈。
渔网的得失,关乎一家生计,是实实在在的烦恼、而自己的荣辱得失,又何尝不是一张无形的网?自己解了渔翁的签,谁又来解自己的心结?
其实,答案早已在他心中、那便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,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然、命运的签文,人人手中都握着一支,只是解读各不相同、悲观者看到的是束缚与无奈,而他苏东坡,看到的却是天地间的自由与生命的韧性。
过了一会儿,远处传来渔翁兴奋的呼喊声,隐约可以听见满载而归的喜悦、苏东坡会心一笑,调转船头,小舟缓缓向岸边驶去、江面复归平静,只有一轮明月,静静地照着这千古不变的江水,也照着这位千古第一文人豁然开朗的心境、他没有得到什么上上签,却为自己解出了人生的真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