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十一月的风,已经有了冬的凛冽、枯黄的银杏叶在灰色的砖墙下铺了厚厚一层,踩上去沙沙作响、潭柘寺的香火,似乎也被这寒气压得低沉了几分。
赛叔(Sài Shū)手里攥着那根冰冷的签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、他求的是事业,问的是前程、人到中年,上有老下有小,苦心经营多年的生意,却像一艘撞上冰山的船,随时可能沉没、他走了无数的路,求了无数的人,最后走投无路,才来到这山中古刹,想向满天神佛讨一个答案。
签筒摇了许久,才掉出这么一根、中平签、签文十四个字,刻在薄薄的竹片上,字字千钧:
龙困浅滩遭虾戏,虎落平阳被犬欺。
赛叔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、这何尝不是他眼下最真实的写照?曾经在行业里呼风唤雨,如今资金链断裂,被过去不屑一顾的小角色处处刁难、曾经的合作伙伴,如今也成了落井下石的恶犬、他盯着那十四个字,只觉得满纸都是嘲讽与绝望、神佛也不看好他,命运已经给他判了死刑、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无力感涌上心头,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。
赛叔的师父,并非庙里的高僧,而是一位隐于市井的周易先生、先生不给人算命,只教人读《易》、他常说:命不是算出来的,是读出来的、读懂了自己,就读懂了命、师父解卦,从不说吉凶,只讲变化、他总说:天下万物,唯一不变的,就是‘变’本身、吉能转凶,凶亦藏吉,关键在你身处何处,心向何方。
师父已经过世三年了、这三年来,赛叔忙于生意,早已将师父的教诲抛之脑后,一心在名利场里追逐厮杀、直到今天,被这根签文逼到绝境,他才猛然惊醒,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静下来读过自己了。
想到师父那张布满风霜却永远温和的脸,想到师父泡茶时沉稳的手,赛叔的眼眶一热,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、他不是哭这签文的凶险,也不是哭自己的落魄、他哭的是,自己把师父教的安身立命的本事,丢了、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,在荒野里走了太久,终于在崩溃的边缘,想起了家的方向、这眼泪,是委屈,是悔恨,更是压抑已久的释放、他不再顾忌旁人的眼光,就在这香火的微光里,任凭泪水冲刷着脸颊。
这便是赛叔哭师解签的缘起、哭,不是懦弱,而是一种涤荡、当情绪的洪流退去,内心澄澈,智慧方能显现。

泪眼模糊中,赛叔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签文、他仿佛听见师父在耳边问他:孩子,签文说龙困浅滩,虎落平阳、它说你是什么?
是龙,是虎、赛叔在心里回答。
对啊、师父的声音温和而有力,你是龙,是虎、签文告诉你的是‘处境’,而不是‘本质’、虾戏龙,犬欺虎,可笑的是虾与犬的无知,而不是龙与虎的无能、它们之所以敢如此,是因为你暂时离开了属于你的江海与山林、问题不在于龙虎,而在于浅滩与平阳。
一语惊醒梦中人、赛叔的呼吸陡然一滞、他之前所有的痛苦,都源于将自己代入了被戏耍、被欺凌的角色,满心都是屈辱与不甘、他觉得自己失败了,变成了一条虫,一只猫、可师父的智慧,却让他重新看清了自己的身份、我还是那条龙,那只虎、我的能力、我的经验、我的核心团队,这些龙鳞虎爪都还在、我只是暂时搁浅了,落难了。
那么,一个真正的智者,当发现自己身处浅滩平阳时,应该做什么?是和虾米小犬纠缠,自降身份去和它们打烂仗吗?不是、龙应该想办法引来江河之水,或等待一场倾盆大雨,重归大海、虎应该积蓄力量,寻找机会,重返山林。
这根签,根本不是在宣告他的死刑,而是在给他最清醒的提醒!它精确地指出了他当下的困境——力不从心,并暗示了破局的方向——改变环境,而不是改变自己。
赛叔猛地站起身,将签文恭敬地放回原处、他向着佛像深深一拜,这一拜,拜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神明,而是自己心中那位永远的师父,拜的是自己终于找回的清明、他不再迷茫,不再沮丧、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、收缩业务,放弃那些无关紧要的烂摊子,集中所有资源和精力,专注于自己最核心、最擅长的领域,等待市场回暖的时机、那片核心领域,就是他的深水,他的山林、至于那些虾和犬,就让他们在浅滩平阳自娱自乐去吧,龙虎的战场,从来不在那里。
赛叔哭师解签,说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求神问卜的故事、它说的是,人在困境之中,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外部的答案,而是一场向内的回归、那个师,可以是你生命中的贵人,可以是某本书,也可以是你曾经坚守的信念、当你感到迷茫无助时,不妨停下来,像赛叔一样,放声哭一场、哭走你的委屈,哭走你的浮躁,然后,在澄净的心境中,与你内心的师父对话。
真正的解签,解的从来不是签文的字面意思,而是解开自己内心的迷惘与束缚、答案,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自己身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