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既济者,六十四卦之末,却非终结之章,实乃周而复始之枢纽、其卦象为上坎下离,水在火上、水性下润,火性上炎,然此处水火相济,各得其位,达至平衡,故曰“既济”、既,已也;济,成也,渡也、意指事已完成,功已告成,已然渡过难关,抵达彼岸、易道循环,无往不复,大成之后,往往蕴藏着衰败之机、故问吉凶于既济,非一言可断,更需细绎其理,洞察其微。
此卦之《彖传》有云:“既济,亨,小利贞、初吉终乱,其道穷也、”此八字精辟,已点明既济之吉凶枢机、所谓“亨,小利贞”,是言事物发展至此,通畅亨达,但这种亨通是建立在正固的基础之上,且并非长久之大亨、它更像是一种阶段性的成功,一种局部而暂时的完美、而“初吉终乱,其道穷也”,则警示世人,既济之局,初始虽好,若不知进退、不思危患,最终必将走向混乱与困顿,其发展之道至此已尽,不得不重新寻求变革。
故得既济卦者,在判断吉凶时,首先要明白,此卦绝非一派坦途之大吉、它所昭示的,是一种“功成身退”、“居安思危”的智慧、如同盛宴之后,杯盘狼藉,亦如夏日炎炎之后,秋风渐起、若能洞悉此中玄机,谨慎自持,则能保其“小亨利贞”之吉;反之,若沉溺于既有之成就,骄傲自满,则“终乱”之凶厄,不期而至。
卦之体象,坎为水,为险;离为火,为明、水火相洽,本是和谐,但水在上,火在下,水势欲降,火势欲升,两者保持平衡,实是勉强为之、这便象征着一种极致的、却又脆弱的平衡、如同沸水煮物,火候恰到好处,则水火相济,成就美馔;若火候过大,水势沸腾,溢出则火灭;若火候不足,水不沸腾,则物不熟、此间的微妙,便是既济卦吉凶之关键。
细察其爻辞,乃明其微、六爻变动,各示不同之吉凶态势。
初九:曳其轮,濡其尾,无咎。
此为既济之始,阴阳交泰,水火相交,恰到好处、初九阳刚居下,正当其位,象征着一个在成功之初,仍能保持谦逊与警惕的人、爻辞“曳其轮,濡其尾”,描绘的是车轮被拖住,或狐狸渡河时尾巴沾湿的景象、车轮被拖,行进不畅,意味着在成功面前,仍有所顾虑,有所收敛,不贸然前进;狐狸渡河,尾巴沾湿,是小心翼翼,勉强渡过,尚未完全脱险。
此爻之吉凶,在于“无咎”、无咎并非大吉,而是避免了灾祸、它告诫人们,即便事情已经办成,也应保持戒慎之心,不宜得意忘形、若能像初九这般,在功成之际,仍能自我约束,不急不躁,不冒进,则可免去许多祸患、若问吉凶,此乃小吉,吉在能守,能慎、对于求事者,此卦此爻,意味着事情已成,但切勿放松警惕,应保持稳健,以免因疏忽而生变。
六二:妇丧其茀,勿逐,七日得。
六二阴柔中正,得位得中,居下卦之首,与九五相应、然其爻辞却言“妇丧其茀”、茀,乃是古代妇女头上佩戴的装饰,或指嫁车上的帷幔、丢失茀,象征着某种小小的失误或损失,并非大碍、而“勿逐,七日得”,则暗示了对待这种小挫折的态度、不必急于追逐,因为急切地去追寻,反而可能适得其反、只需耐心等待,时机一到,自会失而复得。
此爻之吉凶,在乎其过程与结果、初看是“丧”,似有不吉,但“勿逐,七日得”却化凶为吉、这是一种“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”的智慧、它告诫人们,在成功的状态下,偶尔出现的小问题,不必过分焦虑,更不可因此而打乱既有的节奏、沉着应对,以静制动,反而能够更好地解决问题、对于问事者,此爻预示事情可能遭遇些许小波折或不顺,但无需忧虑,保持平常心,稍作等待,问题终将自行化解、此乃小凶含吉,贵在耐心与智慧。
九三: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、小人勿用。
九三阳刚不中不正,居上卦之下,下卦之上,处于承上启下之位,其情刚躁、爻辞所引“高宗伐鬼方”是历史典故,商王武丁(高宗)曾征讨蛮族鬼方,历经三年才最终取胜、这描绘了一项艰苦卓绝、旷日持久的战役,最终虽然取得了胜利,但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时间、紧接着“小人勿用”,则是一个警示、即便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,也必须警惕小人作祟,防止因功高盖主或因胜利而滋生腐败。
此爻之吉凶,吉在于“克之”,终获胜利,但其间过程异常艰辛,且隐藏着“小人勿用”的警示、它提示我们,在既济的平衡状态中,如果遇到重大挑战,需要付出极大的毅力与时间方能克服、而克服之后,更要懂得识人用人,避免因亲小人而功败垂成、问及吉凶,此乃先苦后甜之吉,然其吉不易得,且须防范后患、对于求事者,预示着所求之事虽难,但若能持之以恒,付出代价,终能成功、然而成功之后,切记明辨是非,远离小人。

六四:繻有衣襜,终日戒。
六四阴柔得位,居上卦之始,承九三之刚,近九五之尊、爻辞“繻有衣襜”,繻指丝织品或破旧的衣服,襜指裙子或蔽膝、此句意为衣服破旧,甚至补丁累累、这在既济卦中,是极不寻常的景象,因为既济象征完成和富足、破旧的衣衫,却引申出“终日戒”的含义、即便身处既济的安逸之中,也要时刻保持警惕,就像穿着破衣,随时准备应付困顿一样、这正是“居安思危”的极致体现。
此爻之吉凶,重在警示,而非直接的福祸、它没有说会发生灾祸,但强调了预防灾祸的重要性、这是一种“无事而惧,则可以免患”的哲学、即使目前一切顺利,也要看到潜在的危机,保持危机感,才能防患于未然、问及吉凶,此爻并非凶,而是中平之兆,其吉凶取决于个人是否能真正做到“终日戒”、若能,则可长保平安;若不能,则隐患无穷、对于求事者,此爻提醒在事业或生活中,即使已取得成就,仍需节俭谨慎,时刻保持警惕,不可铺张浪费,更不可放松心神。
九五:东邻杀牛,不如西邻之禴祭,实受其福。
九五阳刚中正,居君位,是既济卦中最尊贵、最得体的一爻、爻辞描绘了两种不同的祭祀方式:“东邻杀牛”是隆重而丰盛的祭祀,杀牛为牺牲,耗费巨大;“西邻之禴祭”则是简朴的薄祭,禴是春祭,通常比较简单、而却是,西邻虽祭祀简朴,却“实受其福”、这并非否定东邻的丰盛,而是强调祭祀的真诚与心意,远比形式上的奢华更为重要。
此爻之吉凶,是告诉人们,在成功的顶峰,更要注重内在的德行与真心,而非外在的浮华与排场、真正的福报,往往来源于纯粹的心意和适度的付出、过度的奢华与形式,有时反而会失去其本真、问及吉凶,此乃大吉之爻,但其吉并非指物质上的丰富,而是精神上的满足与福报、它引导人们去追求更深层次的价值,而非流于表面的功利、对于求事者,此爻意味着所求之事若能以真诚、务实的态度去完成,即使不铺张,不炫耀,最终亦能得到真正的福报与成功。
上六:濡其首,厉。
上六阴柔失正,居既济之终,亦是卦之极点、爻辞“濡其首,厉”,描绘的是渡河时头部被水完全浸湿的景象、头部乃人身之尊,一旦被水浸没,则意味着完全陷入险境,甚至面临灭顶之灾、这是既济卦发展到极致,因未能及时止步或转变,而走向危险的写照。
此爻之吉凶,是明确的“厉”,即危险、危殆、它是对“初吉终乱”的最佳注解、当成功达到顶点,若不知急流勇退,或因得意忘形而过度深入,就会像渡河者被水淹没头部一样,陷入极大的困境、此爻是既济卦中最大的警示,预示着因骄傲自满、过犹不及而导致的严重后果、问及吉凶,此乃凶兆,警示身处高位者,当退不退,当止不止,则危难将至、对于求事者,此爻提示事情已走到尽点,若再强行推进,恐有灭顶之灾,宜速速抽身,止步为妙。
综观既济六爻,其吉凶判断,绝非简单的“好”或“坏”,而是一种动态的、充满辩证智慧的指引、既济卦的整体寓意,便是告诫世人,凡事既成,皆非永恒、成功之后,更需审时度势,谨慎自守、初九的无咎,是谨慎的开端;六二的勿逐,是沉着的应对;九三的克之,是艰苦的成就;六四的终日戒,是居安思危的觉悟;九五的禴祭受福,是内在德行的彰显;而上六的濡首,则是过犹不及的警示。
问吉凶于既济,须先自问、我是否正处于“功成”之后?我是否因成功而有所懈怠?我是否能保持清醒,预见潜在的风险?我所求之事,是正处于初成阶段的稳健期,还是已至顶峰,需防盛极而衰?具体到一爻,则需对照自身所处之境,思量爻辞所言之深意。
若得既济卦,而无变爻,则其吉凶当以整体卦辞“初吉终乱”为基准、眼前虽有小亨通,但长远看,若无变革,则必然陷入混乱、应将此卦视为一个“持盈保泰”的警示,而非放任自流的许可、吉凶的转化,全在于行事者的智慧与抉择、若能居安思危,思索下一步如何维持现状或稳健转型,则能将“终乱”之凶,化为再造之机。
若得既济卦,而有变爻,则以变爻之辞为主,兼顾卦之大象、如得初九变,则应保持谦逊谨慎,步步为营;得六四变,则应提高警惕,防微杜渐;得九五变,则应重内在德行,轻外在虚华;而若得至上六变,则务必警觉,及时止步,以免陷入危殆。
易经之学,非宿命论,乃是一部行动指南、既济卦尤为如此,它所揭示的,是一种“善始者众,善终者寡”的人生哲理、真正的吉,并非一蹴而就的成功,而是能够长久地保持平衡、持续地自我革新、真正的凶,并非外部突发的灾祸,而是内在的自满、懈怠,最终导致失衡与衰败、故得既济者,当深思之,警惕之,方能趋吉避凶,长保其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