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经第十七卦:随
“随”卦,其名深邃,意指追随、顺应、感应、相从、此卦乃《易》之智慧,揭示事物运行之普遍规律,及人处世应时之方、其吉凶之判,不在卦象本身之绝对,而在应时之变,执中之德。
卦象与构成
“随”卦,上卦为兑,下卦为震、兑为泽,为悦,为口舌;震为雷,为动,为长男、泽上有雷,雷动则泽水随之而动,波纹荡漾,此乃感应、相随之象、兑居上,喜悦在外;震居下,行动在内、内动而外悦,是谓以心相感,以行相随,故曰“随”。
其序卦辞曰:“豫必有随,故受之以随、”意指凡事豫乐之后,必有所追随,有所从属、此“随”非盲目追从,亦非被动受制,乃是基于相互感应、适时而动之智慧。
卦辞精解:元亨,利贞,无咎。
“随”卦之卦辞,以“元亨,利贞,无咎”开篇,已定此卦之基调。
“元亨”:意为大亨通,初始便顺利、追随得宜,感应正当,自然能获得广大的亨通、这表明,“随”本身具备极大的潜力和积极意义、如同春回大地,万物随阳气而生发,生机勃勃,便是“元亨”之象。
“利贞”:然此亨通并非无条件、关键在于“利贞”、“贞”即是正固、坚守正道、若要长久亨通,避免祸患,必须坚守正理,保持正直、若随波逐流,不辨是非,则其亨通必不能持久、这警示我们,追随外物,更要固守内在的道德与原则、在纷繁复杂的世事中,有所为,有所不为,此乃“利贞”之真义。
“无咎”:只有做到了“利贞”,才能“无咎”,即没有灾祸、过失、追随之道,最大的风险在于迷失自我,或者误随邪道、坚守正道,方能避免这些陷阱、“随”的吉凶,核心便在于“贞”字。
彖辞深义:随,刚来而下柔,动而说,随、大亨贞,无咎,而天下随时、随时之义大矣哉!
“彖辞”进一步阐释卦辞。
“刚来而下柔”:指震卦的阳刚之爻(九四)来到兑卦的阴柔之位(九四变九二),象征着阳刚主动下就阴柔,以谦卑之姿,与人相合、或者理解为,下卦震的阳刚之气,主动去感应上卦兑的阴柔喜悦、此乃积极主动的追随,而非被动受制、阳刚主动屈就阴柔,以求感应,是顺从而非强迫。
“动而说,随”:下卦震为动,上卦兑为说(悦)、内心积极行动,而外在表现出喜悦顺从、这种“随”是发自内心的,主动的、愉快的,而非被迫的、在人际交往中,若能做到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使人心悦诚服地相随,便是此象。
“大亨贞,无咎,而天下随时”:再次强调“大亨通”与“坚守正道”的关系、重要的是,此处引出“天下随时”、“天下”指世间万物,所有人事、“随时”即顺应时势,把握时机、这是一种宏观的智慧、君王治国,需顺应民心;商家经营,需顺应市场;个人修身,需顺应天道。
“随时之义大矣哉!”:这句感叹,将“随时”的重要性推至极致、顺应时势的意义是何等重大啊!它不仅关系到个人的吉凶,更关乎天下兴衰、这并非教人投机取巧,而是要求洞察时势,明辨趋势,以适切的方式参与其中。
大象之鉴:泽中有雷,随、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
“大象传”从自然现象中提取君子行为准则。
“泽中有雷,随”:雷在泽中,轰鸣之声传入水面,泽水随即泛起涟漪,互相感应、此乃自然界之“随”。
“君子以向晦入宴息”:君子效法自然,顺应天时、天色将暗(向晦),便入室休息(宴息)、这是顺应昼夜节律,劳逸结合的智慧、并非一味追逐,亦非刻板固守,而是懂得何时进取,何时休养、这是一种自我调节,自我平衡的“随”、它告诫我们,追随他人、追随潮流之时,莫要忘了回归本心,休息蓄力、此乃明智之举,方可长久。
爻辞吉凶细辨:
“随”卦六爻,其吉凶祸福,皆围绕“如何随”、“随何物”而展开,各有其警示与启迪。
初九:官有渝,贞吉、出门交有功。
初九,阳刚之爻,居于下卦震之始位,得正。
“官有渝”:官,在此指初九所追随的对象或所处之地位、渝,变动也、意指其所追随的对象或环境发生了变化、这并非坏事,反而是变动之机。
“贞吉”:在这种变动中,若能坚守正道,则能获得吉祥、这再次强调了“贞”的重要性、无论外境如何变动,内在的原则不可动摇。
“出门交有功”:初九阳居阳位,有积极进取之心、出门,主动走出自我,与他人交往、寻求合作、交有功,表示通过积极的社交和感应,能够有所建树,获得成功。

此爻的智慧在于:当环境或所追随的对象发生变化时,不必拘泥于旧有,应保持正直,积极主动地去寻求新的感应和合作,往往能因此获得新的发展和成就、此乃顺应变局,主动求变的吉象。
六二:系小子,失丈夫。
六二,阴柔之爻,居于中位,得中、然其柔弱,易受诱惑。
“系小子”:系,牵系、束缚、小子,指那些地位低下、德行不足的小人物,或指小的恩惠、眼前的蝇头小利、六二过于关注或被这些“小子”所牵绊、束缚。
“失丈夫”:丈夫,指德高望重、有远大抱负的贤者,或指远大的目标、崇高的事业、由于“系小子”,耽于小利,沉溺于小情小义,便错失了追随“大丈夫”的机会,也失去了成就大事业的可能。
此爻揭示的乃是“贪小失大”之凶、人若只顾眼前微末之利,或沉溺于无关紧要之人事,便会失去对更高远目标的追求、这种“随”是盲目而短视的,其结果必然是错失良机,贻误前程,故为凶。
六三:系大丈夫,失小子、随有求得,利居贞。
六三,阴柔之爻,居于下卦震之终位,不正。
“系大丈夫”:与六二相反,六三能够明智地追随那些德才兼备、有远见的大人物、这是一种积极而正确的选择。
“失小子”:为了追随大丈夫,就必须放弃或疏远那些纠缠自己的小人物、小诱惑、这是一种取舍,是为大局而牺牲小我的表现。
“随有求得”:追随大丈夫,自然能有所收获,实现自己的愿望、这是正确的“随”所带来的积极结果。
“利居贞”:然此爻告诫,即使追随正确,仍需“利居贞”、“居”指安居、保持稳定、意即在获得成就后,仍需坚守正道,保持稳定,不可因得而忘形,亦不可再轻易变动、若不能坚守正固,则其所得亦可能昙花一现、此爻之吉,在于明智的选择与有所取舍,但其潜在的风险在于躁动不安,故以“利居贞”作警示,方能由吉转为大吉。
九四:随有获,贞凶、有孚在道,以明,何咎?
九四,阳刚之爻,居于上卦兑之始位,不正、此爻阳居阴位,虽有刚健之质,但位置不正,有过度追随之嫌。
“随有获,贞凶”:追随他人虽能有所收获,但若不加分辨,一味追从,盲目行动,即使表面看似正当,长久下去也可能带来凶险、这里的“贞凶”不是指追随本身不吉,而是指“贞”的方式若不正确,或者追随的目的不正,就会导致凶险、收获可能是暂时的,而潜在的风险却是长远的。
“有孚在道,以明,何咎?”:如何化解这种潜在的凶险呢?关键在于“有孚在道,以明”、“孚”,诚信也、“道”,正道、真理也、“明”,光明磊落,洞察事理、若能内心真诚,坚守正道,行为光明坦荡,对事理洞察分明,那么即便有所追随,又何来灾咎呢?
此爻的智慧在于:追随他人,不能只看表面利益,更要审视其内在的动机和品德、唯有以诚信为本,以正道为纲,以明智为鉴,方能趋吉避凶、此爻的吉凶,取决于主体的内心与行为是否纯正光明。
九五:孚于嘉,吉。
九五,阳刚之爻,居于上卦兑之中位,得中、乃君位,象征德高望重、深孚众望的君主或领导者。
“孚于嘉”:孚,诚信、嘉,美好、贤德、九五以其诚信之德,去感应、追随那些美好、贤德之人或事物、这里的“孚于嘉”是双向的:既指九五自身具备诚信,能使人信服;也指九五以诚信之心去追随嘉美之事或贤者。
此爻居中得正,是“随”卦中最吉祥的一爻、它代表着最高明的追随之道:以自身之德,感召贤者,追随正道,所行皆为嘉美之事、这样的追随,必然带来广大的吉祥与成功、此乃德行与时势完美结合的吉象。
上六:拘系之,乃从维之、王用亨于西山。
上六,阴柔之爻,居于上卦兑之终位,得位、居卦之极,物极必反。
“拘系之,乃从维之”:拘系,被束缚、被限制、从维,被维系、被缠绕、上六处于“随”的极致,已经无法自由地追随,反而被他人或事所强制束缚,动弹不得、这是一种被动的、受制的境况,暗示着行动受限,难以施展。
“王用亨于西山”:在这种无法自主追随的困境中,何以为吉?《象》曰:“拘系在上,何可长也、”说明此种被动之局,难以长久、“王用亨于西山”,是说此时君王在西山举行祭祀活动、西山,象征远离尘嚣、清静之地、祭祀,则代表敬畏神明,寻求庇佑,修养自身。
此爻的吉凶在于:当追随之道走到尽头,或者自身被环境所困,无法自主选择时,不必强求、此时最明智的策略是退而求选择超然世外,清静自守,修身养性,通过内省与敬畏来寻求精神上的安宁与寄托、这并非消极遁世,而是一种在不利境况下,保存自我、积蓄力量的智慧、虽然失去了“随”的自由,但求得了内心的平静与无咎,故不为大凶,反而是困境中的一种出路。
“随”卦的智慧,远非表面之跟随,更在于明辨是非,洞察时势,坚守正道、其吉凶之判,不在乎一时的得失,而在于长远的考量与德行的修持、从初九的积极应变,到六二的贪小失大,再到六三的取舍有道,九四的警惕盲从,九五的德孚嘉美,以及上六的困境自守,每一爻都如同人生的一个阶段,提醒我们在追随潮流、顺应变化之际,如何保持内心的清明与坚定、唯有如此,方能真正做到“随时之义大矣哉”,在变幻莫测的世事中,趋吉避凶,达至亨通。
此番对“随”卦吉凶之辨析,望能为诸位在抉择追随与否时,提供一二思量、古人智慧,若能善加运用,于今世仍有无穷裨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