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易》道玄微,深蕴天地人事之理,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皆是示人以趋吉避凶之方、今日所论,乃《巽》卦之上九爻,其象深远,其辞警人,于化解吉凶之道,实有独到之警示。
《巽》者,风也,入也,顺也,无孔不入,无远弗届、其象为风,其德为顺,其用为入、风行于地,潜移默化,不见其形,而万物皆受其影响、君子观《巽》之象,当申明政教,身体力行,以柔和之姿,达贯彻之效、此《巽》卦之大旨、然,卦之六爻,各有其位,各有其时,吉凶悔吝,生于动,成于变。
《巽》卦上九,居卦之极,风行已至其终、阳爻居阴位,刚居至柔之极,此中蕴含的矛盾与张力,正是其吉凶转化的关键、其爻辞曰:“巽在床下,丧其资斧,贞凶、”此十字真言,字字珠玑,描绘了一幅极端困窘之景,亦昭示了深刻的处世智慧。
何谓“巽在床下”? 巽为入,为顺、床下,乃藏匿、隐伏之地,亦是极卑、极微之所、风本无形,能行于天地之间,无所不达,然一旦“在床下”,则其势受困,其能受限,其广阔之性,尽失于方寸之间、此非主动之退隐,乃是被动之受制,甚至是被压抑、被遗忘的境地、其身虽藏,其心却未必能安、想象一人,本有远大抱负,却因时运不济,或受制于人,不得不屈身于微末,不敢声张,不能施展、此种情形,便是“巽在床下”的写照、在极端的谦卑与顺从之下,个人失去了其应有的位置和影响力、《象传》释曰:“巽在床下,上穷也、”“上穷”二字,道尽了此爻的悲凉、位居卦之最高,却落得穷困潦倒、身不由己的结局,是为高位而无力,居上而受制、这是一种深沉的困境,绝非寻常之失意。
继而,“丧其资斧”,此言更显其凶险、资斧,可解为生存之资本,谋生之器具,亦可引申为立身之本,处事之能,乃至内心的决断与刚强之性、 斧,昔者为刑器,为权威之象征,亦为开物成务之利器、一旦丧失,则意味着失去了赖以自立、自保、乃至开拓进取的一切、这不仅是物质上的匮乏,更是精神上的消沉,是能力上的丧失,是意志上的颓废、一个人若失去了“资斧”,便如巧妇无米,武士无兵,其面对困境,将束手无策,任人宰割、此等境地,往往是由于长期处于“巽在床下”的极端顺从与压抑之中,消磨了锐气,失去了判断,最终连自我存在的根本都已动摇。
爻辞以“贞凶”作结、贞,有持守、坚固之意、然在此爻,却非褒义、意即若执意固守于“巽在床下,丧其资斧”这种状态,不思改变,不求自拔,则必陷于凶险之中,无法自拔、 这并非说守正道是凶,而是指在错误的时机、错误的状态下,固执地坚持,反而会带来灾祸、正所谓“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”,若身处绝境仍墨守成规,不知变通,便是自取其祸、此凶,是因循守旧、不求振作所致,是过分柔顺而失其刚,以至于丧失了自我存在价值的必然结果。

面对此等绝境,上九爻如何能化解吉凶?爻辞虽直接示凶,然《易》道不绝,每处险境皆寓转机,其化解之方,正蕴藏于对爻辞的深思与反省之中。
要警惕“巽在床下”之极、柔顺固然是《巽》卦的德行,然柔顺过度,便成了懦弱、风行于地,虽无形无相,然其能撼树拔木,其力道亦不可小觑、君子效风之德,当以柔顺之姿达深入人心之效,而非委曲求全、任人摆布、若已身处“床下”之境,首先当认识到此乃过犹不及之失,非长久之道、不可再一味顺从,不可再甘居人下、化解之道,在于内心警醒,重拾独立之精神,寻求脱困之机、这并非要强行出头,而是要暗中蓄力,待时而动、即便身处困厄,心志亦不可沉沦,要保持清明与觉察,不被外在的压抑所完全同化。
其二,重拾“资斧”乃化解凶兆的根本、 “丧其资斧” 的核心在于失去自我价值与行动能力、化解之法,便是要重新寻回、这包括审视自身所长,反思过去失误,重新学习技能,或者坚守原则底线、资斧可以是学识、技能,也可以是道德、勇气、当身处低谷时,更应修身养性,磨砺心志、昔日姜太公垂钓渭水,不为鱼,而为得志之机、此即在“巽在床下”之时,默默积蓄“资斧”之功、待时机成熟,便能以充沛的实力与坚定的意志,冲破困境、这要求个人在逆境中保有独立思考的能力,不随波逐流,不轻易放弃核心的价值和能力。
其三,洞察“贞凶” 的深意,在于学会变通、此处的“贞”并非传统意义上的“正固”之贞,而是指固守于不利状态、其凶在于不知变通,不知顺势而为、化解之道,便在于破除这种僵化的固执、当环境已极度不利,且自身优势尽失时,继续坚守旧有的立场或方法,无异于抱薪救火、需要的是深刻的反思与策略的调整、或暂时退避,以待时机;或寻求外援,打破僵局;或转变思路,另辟蹊径、这种变通并非投机取巧,而是基于对时势的清醒判断和对自身优劣的深刻认知、它要求个人在绝境中仍能保持灵活性,不被既定的思维模式所束缚。
进一步而言,上九爻的化解,亦在于对“刚柔相济”之道的深刻领悟、巽卦本身以柔顺为德,但上九之凶,恰恰在于柔顺过了头,甚至失去了阳刚之气、风之力量,并非只有柔顺,更有其穿透、鼓荡之刚、真正的柔,并非一味软弱,而是在柔中寓刚,以柔克刚、当处于“巽在床下”的绝境时,不能让内心的阳刚之气完全丧失、即便外表谦逊,内心也要保持一份坚定与不屈、这种内在的刚强,是重新拾起“资斧”的动力,也是能够从“贞凶”之困境中挣脱出来的根本、它要求人们在顺应环境的不失自我本色,不失核心原则。
从《易》理而言,卦之极,往往是物极必反之处、上九爻既然已至极穷之境,其转机也便在其中、此非坐等转机,而是主动创造转机、在最不利的处境中,更应保持内心的澄澈,反观内省,找出导致困境的深层原因、这可能是自身的过失,也可能是时势所迫、无论是何种原因,都需要从自身做起,调整心态,修正行为、寻求与有德之人的交流,聆听智者的教诲,亦是打开局面的一条途径、所谓“利见大人”,在困厄之时,能得到高明的指点或帮助,往往能柳暗花明。
综观上九爻之意,其化解吉凶,并非仅依赖外力,更在于内心的觉醒与自救、它告诫世人,谦逊顺从虽为美德,然若无原则、无底线,终将导致自我丧失,陷入绝境、在面临人生困顿,自身才华被埋没,或权益被剥夺时,切勿固守于卑微之态,更不可让内心锐气消磨殆尽、当自省自励,重拾立身之本,学会刚柔并济,并以变通之心,寻求突破、如此,方能转“贞凶”为新机,化困厄为坦途,于绝境中寻得生机,此乃《巽》卦上九爻所启示的化解吉凶之深远智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