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联,亦称楹联,乃是汉语言独有之艺术形式、其魅力不仅在于辞藻之华美,更在于上下两联间那种丝丝入扣、严谨精妙的对应关系、所谓“对联”,核心在一个“对”字、这个“对”,并非简单的文字并列,而是涵盖了音、形、义多个层面的复杂唱和、若要深究对联里面相对应的是什么,可从以下几个根本处着眼。
其一,字数相等,此乃对联之基石、上联有多少字,下联亦必有多少字,长短划一,整齐对称、此为最直观、最基本的要求、譬如“风和日丽”,下联必为四字,如“鸟语花香”、若上联五言,下联则不能七律,此规不可逾越、这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整齐,更是为了保证后续的音韵、词性、结构对应能够在一个均衡的框架内展开。
其二,平仄相对,此乃对联之韵律、汉字有四声,古时分为平、上、去、入,后世简为平、仄两类、平声为平,上、去、入声为仄、对联的音韵之美,便来自于平仄的交错与对立、基本规则是,上联某位置用平声字,下联对应位置则需用仄声字;反之亦然、此谓之“平仄相对”。
一经典春联为例:
上联:春风送暖(平平仄仄)
下联:喜气迎门(仄仄平平)
此处,“春”对“喜”,“风”对“气”,“送”对“迎”,“暖”对“门”、其平仄关系分别为:平对仄,平对仄,仄对平,仄对平、如此一来,诵读之时,声调抑扬顿挫,高低起伏,富有音乐感、尤其讲究的是句脚,即上下联最后一个字、通常遵循“仄起平收”的原则,即上联以仄声字结尾,下联以平声字结尾,如此方能使语气收束有力,余韵悠长、若反之,则读来有虎头蛇尾之感,气韵不畅。
其三,词性相当,此乃对联之骨架、所谓词性,即名词、动词、形容词、副词、数量词等词语的语法属性、在对联中,上下联相应位置的词,其词性必须相同或相近、这保证了句子的结构对等,形成了工整的对仗。
试看王之涣《登鹳雀楼》中千古名句:
上联:白日依山尽
下联:黄河入海流
我们来逐一剖析其词性对应关系:
“白”对“黄”,皆为形容词(颜色词)。
“日”对“河”,皆为名词。

“依”对“入”,皆为动词。
“山”对“海”,皆为名词。
“尽”对“流”,皆为动词。
名词对名词,动词对动词,形容词对形容词,严丝合缝,无一处错位、这种对仗使得整个句子结构稳固,平行推进,意境也因此得以并列展现,开阔雄浑、倘若将“黄河入海流”改为“大河向东去”,虽意思尚可,但“大”为形容词对“白”为形容词,“河”为名词对“日”为名词,但“向”为介词对“依”为动词,“东”为名词对“山”为名词,“去”为动词对“尽”为动词,词性便已不甚工整,韵味大减。
其四,结构相称,此乃对联之筋脉、词性对仗是微观的,而结构相称则是宏观的、它要求上下联的语法结构,如主谓、动宾、偏正、并列等关系保持一致。
例如:
上联:水能载舟(主谓结构 + 动宾结构)
下联:山可移人(主谓结构 + 动宾结构)
“水”是主语,“能载舟”是谓语部分,其中“载”是动词,“舟”是宾语、下联“山”是主语,“可移人”是谓语部分,其中“移”是动词,“人”是宾语、两联的内部构造完全一致,形成完美的镜像关系、这种结构上的呼应,使得对联读来逻辑清晰,节奏感强。
其五,意境关联,此乃对联之魂魄、技术层面的对应固然重要,但若无意境上的关联与升华,对联便只是文字游戏,缺少生命力、上下联的意思可以有两种主要的关联方式。
一种是“正对”,亦称“流水对”,意脉相承,意思相近或互为补充。
如:“室有山林乐,人同天地春”、上联言居室之雅趣,下联言人之心境,共同描绘出一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超然状态,意境是连贯统一的。
另一种是“反对”,意思相反或相对,通过对比形成强烈的张力,从而揭示更深刻的道理。
如: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、“横眉冷对”与“俯首甘为”形成姿态与态度的鲜明反差,“千夫指”与“孺子牛”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对象、这种强烈的对比,深刻地刻画了人物爱憎分明的坚定立场,其思想内涵远超于字面。
在以上几大原则之下,还有更为精细的对应,如颜色对颜色(“绿”对“红”)、数字对数字(“三”对“两”)、方位对方位(“东”对“西”)、专有名词对专有名词(“孔子”对“孟轲”)等等、一副上乘的对联,正是在这些层层递进、环环相扣的对应关系中,将文字的韵律、结构与内涵之美发挥到了极致、它不仅仅是文字的排列,更是一种思想的凝练与情感的唱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