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入冬,寒意渐浓、泡上一壶热茶,看窗外落叶纷飞,人心也容易随着这萧瑟之景变得沉静,开始思索一些平日里无暇顾及的玄妙之事、譬如,识人、老话说,善人看面相,便知其善恶、这话流传千年,究竟是经验之谈,还是无稽之谈?
古人云,相由心生、这四个字,沉甸甸地压在中国人识人断事的秤杆上、它说的是,一个人的心性、情志,乃至经年累月的思虑,都会如水流过顽石,在面庞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刻痕、一个心怀慈悲、时常欢喜的人,眉宇间多是舒展的,嘴角也常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眼神温润,面部肌肉的走向是柔和向上的、久而久之,即便不笑,那份祥和之气也会沉淀下来,形成所谓的“福相”、反之,一个心思诡诈、多疑善妒之人,眉心或许会不自觉地紧锁,眼神闪烁不定,嘴角下撇,法令纹深陷且僵硬、长此以往,脸上便会笼罩一层阴郁之气,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。
从这个层面看,面相确有其道理、它并非玄学,而更像是一门基于长期观察的统计学与心理学的结合、人的七情六欲会调动不同的面部肌肉,重复的情绪会强化特定的肌肉群,从而塑造出相对固定的面部特征、一个人的经历与心境,都在脸上写着草稿、一个真正的善人,内心澄澈,没有太多弯绕,他们对他人的情绪变化或许更为敏感、当他们看到一张因长期善良而显得平和的脸,会感到亲切;看到一张因内心扭曲而显得乖戾的脸,会心生警惕、这种“看”,与其说是分析五官,不如说是一种气场上的共鸣或排斥。
事情若都如此简单,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“知人知面不知心”的慨叹了、面相最大的局限,在于它只能反映“常态”,却难以洞察“伪装”、画虎画皮难画骨,人心隔着肚皮,又岂是一张脸皮能完全承载的?有些人,天生一副忠厚相,浓眉大眼,看似可靠,实则可能是工于心计的“笑面虎”、他们的善意是刻意练习的表情,是谋取利益的面具、与他们短暂交往,如沐春风,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,那张和善的面具便会瞬间碎裂,露出狰狞的獠牙。

亦有一些人,生就一副恶相,或许是颧骨高耸,或许是眼神锐利,或许是天生嘴角下垂,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、这样的人,在人群中往往吃亏,容易被人误解为心术不正、可他们之中,不乏心地赤诚、重情重义之辈、他们的“恶相”,可能只是遗传,或是生活艰辛在脸上留下的风霜,与内心德行并无直接关联、若仅凭第一印象便将其划入“恶人”行列,岂非天大的冤枉?战国时期的晏子,身材矮小,其貌不扬,却怀经天纬地之才,心系天下苍生,谁能从他的“相”上看出他的“心”呢?
真正高明的识人术,绝非仅仅停留在看脸的表层、善人之所以能更准确地判断善恶,或许并非因为他们精通面相学,而是因为他们更懂得观察细微之处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这句话比“相由心生”更为精妙、一个人的五官布局是天生的,难以改变,但眼神中的光彩、躲闪、真诚与虚伪,却极难伪装、刹那间的微表情,是潜意识的流露,是内心真实想法的叛徒、当一个人谈论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时,他的眼睛会发光;当一个人撒谎时,他的眼神可能会游移,或是有不自然的眨眼、这些瞬间的动态,远比静态的五官更能说明问题。
除了眼神,言谈举止更是勘察人心的重要途径、听其言,更要观其行、一个人说得天花乱坠,把自己包装成圣人,这并不足信、要看他如何对待身边的人,尤其是那些地位不如他、对他没有直接用处的人、他对餐厅服务员的态度,他对清洁工的言语,他对弱者的同情心,这些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,才是他真实品性的试金石、一个在权贵面前卑躬屈膝,在平民面前颐指气使的人,其面相再和善,也掩盖不了其内心的势利与凉薄。
回到最初的问题:善人看面相就知道善恶吗?答案或许是:不完全是,但也不完全不是、他们所“看”的,早已超越了三庭五眼、眉高鼻挺的传统相术范畴、他们看的是一种综合的气质,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人格磁场、更重要的是,他们不会止于“看”,而是会结合“听”与“察”、他们用心去感受对方的言语是否恳切,用时间去验证对方的行为是否如一。
路遥知马力,日久见人心、时间,是检验善恶最公正的裁判、一张脸的迷惑性或许能维持一时,但一个人的行为轨迹、处事风格和价值选择,经过岁月的冲刷,终会显露出本来的面目、真正的智慧,不在于一眼看穿,而在于不被表象迷惑,保持耐心,持续观察,最终从纷繁的言行中,拼接出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人格、善与恶的界限,终究是划在心田之上,而非描在面庞之间。
